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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问答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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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女脸色僵硬,转头望去,是个玉树临风的儒衫青年,他身边站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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桐叶洲西北地界,一座临海巨城,繁花似锦的盛世景象,街上熙熙攘攘,岂能想像人烟稠密的一座城池,城墙丶道路,宅邸建筑是新的,各色店铺的招牌丶酒楼的酒招子等等,都是新的。短短不到二十年间,便凭空似的起了一座城池,聚拢了不下三十万人口。

一位少年容貌的俊逸道士,身穿一袭蓝色道袍,头戴逍遥巾,脚踩十方履,端的好气态。

来到了一座专门用以观看海景的高台,少年也不登高远眺,只在附近摊子徘徊片刻,就要返回临时借住的城内道观。

道观虽小,却有两处前朝遗址,一处是皇帝敕建的雷霆纠察司,供奉有一尊火部神将灵官。还有一口地方志记载说是可通海底龙宫的深井,山上皆言有神物潜伏其中,看守水脉通道。

少年道士却被一位背剑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去路。

约莫是见对方身材魁梧,孔武有力,动手打架要吃亏,少年道士只好主动绕路,男子便跟着横移数步,继续挡道,摆明了一副市井泼皮的无赖作态。

少年停步皱眉问道:「道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?大道宽阔,各走一边,有何不可?」

男子讥笑道:「杜观主又何必明知故问?」

杜含灵沉默不语。

那剑客说道:「有人说了,只要你尝试潜逃入海,就带你走一趟中土文庙的功德林。如果留在金顶观,就只管潜灵修真,追求仙人境界。」

男人笑了笑,「如果你耐心够好,我就要头疼了。需要每日盯着一条玉璞境的油滑泥鳅,相当辛苦。」

金顶观的杜含灵,闭关已久,多年未曾露面现世了。当初大战落幕,滞留于桐叶洲的蛮荒妖族被扫荡一空,就有了一场在大泉京畿之地举办的桃叶之盟,连同大泉姚氏在内,加上十六个较大的仙家道场,还有三十四家山上藩属门派,声势浩大,振奋人心。名义上是保存家乡一洲的元气,抵御别洲修士的渗透。事实上,人人心知肚明,提防的,就是北边宝瓶洲的那个大骊王朝。

桃叶盟,在桐叶洲声势浩大一时无两,风头隐约盖过了南边的玉圭宗。

杜含灵作为盟主,更是被誉为山上的君王,山中的宰相。

只是等到后来新建的青萍剑宗,拉上玉圭宗和大泉王朝,决定要开凿一条崭新大渎,并且很快在云岩国建造出一座临时祖师堂,除了仙师,还有各国皇帝或是户部尚书,他们每天议事,几乎从来不谈什麽道义丶大势,谈来谈去,就是一个最实在的字眼,钱!

使得桃叶之盟就成了一桩渐无消息无后文的趣闻和笑谈。他们也就理解了为何杜含灵的闭关多年。出山做什麽?是主动去云岩国,说贫道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,共襄盛举?还是去蜃景城与姚氏女帝掰扯几句,为何背弃盟约,莫非市井坊间的传闻都是真的,你与那姓陈的?

杜含灵喟然叹息道:「好个剑仙徐君。」

金甲洲剑修徐獬,说好听点,是一介散仙,说难听的就是山泽野修,始终没有谱牒身份。

徐獬微笑道:「山上给的虚名。」

之前他参加青萍剑宗庆典,受人之托,帮忙盯着杜含灵。

徐獬既然答应了此事,总要不能出了纰漏。毕竟徐獬最痛恨的,就是勾结蛮荒之辈。

只不过除了这个缘由,徐獬愿意揽过这档子事,还有一些内幕,跟流霞洲斜封宫丶遗迹邙山都有些渊源。准确说来,徐獬真正的登山领路人,便是那位道号清庙丶名为周颂的女鬼前辈。此外徐獬还是二十二人之一,亦是半个师父的周颂暗中授意为之。

杜含灵疑惑道:「堂堂徐君,是如何能够被外人说服,空耗光阴,长久盯着一个无仇无怨的陌生人?」

徐獬更加疑惑道:「都死到临头了,还计较这些琐碎事?」

杜含灵皱眉问道:「什麽?!」

徐獬笑道:「陈平安说把你带去文庙功德林,那是他的说法,我自有看法。」

徐獬耐着性子,像是就当与死人多解释一句,「我的见解就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。」

杜含灵再不废话半句,施展出拿手神通,远遁离城。

只是不管杜含灵如何道法花俏,使出浑身解数,徐獬只是如影随形,也不着急递剑,甚至故意用眼神示意杜含灵,你不妨以凡俗性命要挟我徐某人。

杜含灵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,与此同时,尝试着暗中启动一座山水大阵。

那徐獬听了,只是神色如常,反而笑道:「我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,却是不愿和死人生气的。」

任由杜含灵开启了那座以金顶观作为中枢的山水阵法,小半座桐叶洲的山水气运丶天地灵气都被搅动得风卷云涌,异象横生,这便是杜含灵压箱底的自保之术。

惹恼了道爷,就让桐叶洲千万凡俗一起陪葬!

徐獬只是一剑便斩掉了杜含灵与大阵的大道牵引,轻描淡写,刀切豆腐一般。

再随手一剑削掉了杜含灵的脑袋。

一颗高高跃起的头颅,杜含灵面如死灰,神色悲苦,「徐獬,你何时跻身的飞升?!」

甚至没有祭出本命飞剑的徐獬,手腕拧转,抖了个剑花,微笑道:「我辈剑修仰观天地通,总要有些心得体会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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蛮荒腹地,东南地界。

一面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之上,铭刻有一篇字大如斗的道书,文字是那周密自创的云水文,道书内容极为粗浅,行文绝不晦涩。

不单单是此地,蛮荒天下的山野间,存在着数以万计的类似崖刻,刻有三篇道书,分别对应入门的炼气吐纳,如何开府,何谓结丹。俱是周密亲自编撰的登山之法丶升阶之路。

数千年以来,经常有那稍稍开窍丶炼形尚未完全成功的山泽妖怪丶老物成精之属,纷纷聚集在一篇山崖道书的下方,有些幸运儿看着看着便学会了炼气,欣喜若狂,手舞足蹈,转去别处崖刻去读「下一部书」,更多的精怪始终懵懵懂懂,来了又去,去了又返,迷迷糊糊之中,总是不肯死心。

蛮荒天下,若有大妖下山游历,御风作鸟瞰,便经常可以看到一条路线上,有那大半山头都已支离破碎的废弃道场,有那建筑极为崭新却沦为鬼城的某国繁华都城,被一剑劈成了两半,或是被攻伐重宝将城池给打得沟壑纵横……但是谁敢动这些崖壁,谁敢杀那些聚在山脚观摩崖刻的「蝼蚁」,文海周密他这条道脉的亲传弟子们,例如首徒绶臣几个,就一定会亲自找上门去,拎着一颗或是一堆头颅返回,将它们的脑袋悬挂在那些崖壁之上。

久而久之,这些大山崖刻周边便形成了城镇,有了市井,甚至不远处会有一座仙家渡口,烟火稠密,游客如织,多是人之形貌。

但是无论城池道场还是渡口,都会有意与那座高山拉开一定距离。

坑坑洼洼的黄泥道,路边有个潦草搭建在路边的酒摊,高高的旗招子软绵绵耷拉着,掌柜是个体态丰腴的美妇,高耸挺立的胸脯,如柳条似的纤细腰肢上边硕果累累。

她身边始终带着个眼神呆滞丶脸色惨白的少年。

与酒摊落座的客人,总说是她的白痴弟弟。

在蛮荒天下,一般而言,妖族越像个人,越不好招惹。

妇人穿着单薄的衣裙,脚踩一双缎面绣花鞋。

她胸口故意露出一大片白腻的风景。不这样,如何揽客?靠兑了水的假酒啊?

妇人满脸幽怨,自言自语道:「真不能再兑水了,卖水卖不出价格的。」

五张桌子,就两桌坐着客人,其中一张桌子的王八蛋,还在那儿丢骰子,只赌博不买酒。

她使劲摇晃一把绘有春宫图的老旧团扇,呼啦啦作响,两桌酒客赌客们都直勾勾望过来。

她浑然不觉,只是埋怨这鬼日子没法过了。

当年跑去剑气长城那边打仗,好些学道有成的,都往南边跑,所以酒摊生意还是不错的。

前些年听说浩然那帮软蛋,邪性了,竟然要打蛮荒,又让一大拨妖族修士继续往南边跑。

酒铺生意好过几年,可惜如今酒客是越来越少了,都变得精明了,晓得每颗神仙钱的金贵喽。

道上来了一拨慢悠悠走近的陌生面孔,妇人伸长脖子,眯眼瞧了瞧,蓦的将那团扇丢在桌上,惊慌道:「收摊了,赶紧滚。」

那帮不知死活的家伙,还在用老掉牙的荤话调笑她,也没点新意。

气得她一脚踩在长凳上,厉色道:「再不滚,等会儿你们就要在黄泉路上作伴了,老娘不给你们烧纸钱的,赶紧滚!」

炎热的时节,黄蒙蒙的道路上边,依稀可见来了一拨朝酒铺行来的道人,高高低低的身影,朦胧的轮廓,总之俱是人形。铺子喝酒纳凉丶不花钱看那白腻胸脯的客人们虽然不明就里,仍是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,再无犹豫,或掐道诀,或施遁法,瞬间作鸟兽散了。

道路上,一个扎羊角辫的矮小身影好像就要往前冲,却被人抓住她的羊角辫,但是冲劲太大,就跟横躺在空中差不多,是一幅瞧着很滑稽的画面。

等到他们走近了,果然,是她!

还有新王座之一,南绶臣北隐官之一的绶臣!他们怎麽凑一块去了?

最可怕的,是扎羊角辫丶黑袍小姑娘身边,在这支队伍处于居中位置的男子。

她笑容僵硬,故意装傻,颤声道:「客官们喝酒来的?只是酒水粗劣,怕你们喝不习惯。」

那位为首的中年男子落座,神色温和,微笑道:「顺路找的你,再等几个人,也喝酒。」

美艳妇人与那「白痴弟弟」对视一眼,俱是无奈至极。

萧愻一脚踩在长凳上,气鼓鼓道:「杵那儿作甚,赶紧倒酒啊。」

流白知道郑先生要「顺便」收拢蛮荒天干修士,谁都别想跑。

绶臣微笑道:「谈得拢,我家主人就不给酒水钱了,谈不拢,我会结帐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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槐黄县城。

师姐苏店已经出门远游了,也没说什麽时候返乡,也许明天,也许明年,说不准的。

所以铺子就只剩下石灵山一个守着这间生意日渐冷清的铺子,铺子地契是杨家的,杨家是小镇的大族,他师父虽然也姓杨,被称呼为杨老头,却跟杨氏家族没什麽关系,只是类似东家跟长工吧。先前铺子还有个姓杨的夥计,据说在州城那边发迹,阔绰起来了,就瞧不上在铺子这边当夥计丶每月几两银子的入帐,正好,石灵山也不愿见到那副实在面目可憎的嘴脸。

铺子即将打烊的光景天色,来了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。

石灵山敷衍一句,随口问道:「怎麽来了?」

照理说,又是当山主又是当国师的,事务繁重,就算散步,也是散步到披云山神君府,不该来这麽个豆腐块大小的铺子。记得第一次见面,年轻人说话比较冲,问对方「你有病啊?」

如今石灵山到底是不敢这麽耿直了。

陈平安说道:「只是来这边看看,不买药也不看病。」

石灵山悻悻然。

一起进了铺子,陈平安用旱菸杆挑起帘子,直接去到了药铺后院,那条长板凳已经被仙尉和郑大风搬去了落魄山。

石灵山跟着这位大骊国师一起进了后院,防贼不至于,总是一份待客的礼数。

这位也曾去过外边世道的青年武夫有些伤感,「听师父说,每个修道之人和每一份人心,都是一只饕餮。」

本来只是个比喻。周密差点就真做成了,将这句话给「变现」。

石灵山蹲在廊道那边,揉了揉脸颊,「我跟师姐都听不太懂,师父说什麽话,我们都接不住。」

「郑大风说我们是只会练拳的痴儿,吃了读书不多的亏,换成是他,就能跟师父聊好多。」

「可能真被他说中了。」

耐心听过石灵山的絮叨,陈平安坐在台阶那边,敲了敲旱菸杆,捏出些菸叶,也不拆郑大风的台,只是笑问道:「就没有想过走出小镇,单枪匹马闯荡闯荡?」

石灵山摇摇头,「学成文武艺,售与帝王家?我可做不来这种事,不是清高什麽的,纯粹就是懒散,也不服管。师父说我几句也就罢了,换成别人,我不爱听。听人说话就已经费劲,猜人心思更加困难,还不如留在这边,躲个清静,也不耽误练拳。」

陈平安点点头,「人各有志,能够自得其乐,很不容易了。」

石灵山说道:「陈平安,你是老江湖,最为熟稔女人的心思,你觉得苏师姐之所以不喜欢我,是不是觉得我出息不大?」

陈平安正色说道:「首先,经常走江湖跟熟悉女子,是两回事。其次,苏店喜不喜欢你,未曾亲眼见过你们相处的光景,我不好确定。但是老话说女人心海底针,总是有道理的,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的,未必能够相互心仪,生出爱慕心,就算有过海誓山盟,也同样未必牢靠。女子不是谁饲养的笼中雀,男子的家世才情权势地位,也当不成鸟笼。姻缘天定,不诓人。」

石灵山看了眼陈平安,说道:「我相貌也不差啊。」

非是自夸,比你跟郑大风,总是绰绰有馀的。

连你都能找到宁姚,我与师姐苏店求个白头偕老,不过分吧。

陈平安面带微笑,该你打光棍。

双方其实不熟,也确实没什麽可聊的,虽说石灵山喜好武学,但是脚下自有道路可走,并无与他请教丶更无问拳的心思。倒是前些年,他还有些一有机会就要与落魄山年轻山主切磋拳脚的心气,后来从郑大风嘴里或是山水邸报上边得知一些消息,石灵山也就没什麽想法了。

至多偶尔牢骚一句,如此说来,我的拳脚功夫是不如陈平安了。

石灵山看着那个有意无意坐在台阶底部的青衫男人,鬼使神差问出一句。

「十分辛苦,却也值得?」

听闻此问,陈平安悠悠然吞云吐雾,沉默片刻,点点头,微笑道:「值得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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