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8章 海瑞三大过(1 / 2)
第848章 海瑞三大过
海瑞年事已高,再加上卧病在床,已经有些糊涂了,但在人生最后还算清醒的时候,他为王谦说了句公道话。
王谦是王崇古这个奸臣的儿子,可上梁不正下梁并没有歪,王谦虽然阴险狡诈丶狠毒无情丶诡计多端,但他真的是个好孩子,这就是海瑞眼里的王谦。
「王谦虽然出身富贵人家,从小没吃过什麽苦,但他眼里有百姓的,希望能做点事,做好事的,虽然手段有些过激,但道德和品行上,是没有问题的,做个孤臣独臣,浪费了他的才华。」海瑞说明了自己的理由。
一个九不准,堵了多少人想要进燕兴楼发大财的美梦,断了多少人权力寻租,就燕兴楼九不准的规范,就值得皇帝重视,王谦做事,不惜身,这是极为难得的。
王谦不推行九不准,他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进行寻租,瞒着皇帝,不知道能赚多少银子。
「等王次辅退了,朕就给王谦升转,海总宪放心,朕看着他呢。」朱翊钧一口答应了下来,也没有犹豫,他稍微思考了下说道:「父子同朝为官,本就流言蜚语极多,再加上王谦举人作弊,所以只能压着他,不能升迁,等到王次辅致仕了,朕再安排他升转,就没有那麽多闲话了。」
「他给朕办事,朕不护着他,天下士人,定然寒心,谁还会为朕尽忠职守,谁还为朝廷鞍前马后?」
「陛下圣明。」海瑞听闻陛下的说法,才知道陛下心澄如镜,对王谦早有安排,王谦还在琢磨着怎麽当个独臣幸进,陛下这边打算正大光明的给他机会。
王谦身上有两道枷锁,举子作弊和父亲是次辅。
王崇古在朝,王谦就只能维持现在这个状态,杨廷和杨慎父子,严世蕃严嵩父子,当年弄得太难看了,谁看到后来都会对此进行防范。
海瑞有些感慨的说道:「王谦是素衣御史,这听起来有些怪异,但他这些年,确实以素衣御史要求自己,每次办案,他还自己贴钱,别人当御史,赚下了不小的家业,他反倒往里面送钱,当真是古怪。」
「他自己说,他就是跟姚光启斗气,觉得自己不应该比姚光启那个海带大王差,但臣看来看去,他呀,其实不是跟姚光启斗气,是忠于自己的灵性认知,这才是臣看重他的原因。」
「人所言所行,忠于自己所学,忠于自己的认知和灵性,是非常难得的,当年杨博就做不到。」
「海总宪所言有理。」朱翊钧点头,笑着说道:「昨日啊,宁远侯揍了一名贱儒,名叫安希范,这厮什麽都知道,就是要胡说八道,被宁远侯打了两拳踹了一脚,被朕流放到金池去了。」
杨博很早了,这安希范更典型,什麽都知道就是要胡说。
「这宁远侯在京师天天打人,真的是…有辱斯文。」海瑞听闻露出了一抹笑意,连连摇头,简直是有些胡闹,李成梁六十多岁了,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,陛下偏偏还纵容他。
张居正坐在了另外一边说道:「活动活动身体,无伤大雅,有些人的嘴,就该找这麽个恶霸,撕烂他。」
李成梁没读过什麽书,也没登过大雅之堂,他处理办法颇为有些草莽气息,村里嚼舌头根儿的长舌妇丶谣棍,兜头给他一巴掌,就知道改悔了。
虽然粗鲁,但是有效。
「这第二件事,就是国朝反腐抓贪,陛下,反腐抓贪不能停下,不是说要把天下贪官杀尽,而是正不正之风,告诉所有人这是不对的,确定规范,减少贪腐的规模。」海瑞说起了他未尽之事,反腐抓贪。
海瑞一生极为清廉,但他在反腐抓贪的过程中,深知水至清则无鱼,对一些事,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,他也不会盯着穷追猛打,凡是都讲究一个度。
「如果放弃反腐抓贪,就是万历维新不可承受之错。」海瑞攥着皇帝的手用力的说道。
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:「朕知道,朕知道,海总宪说过,腐败是附着于统治阶级身上的痼疾,是自我异化的开端,朕会注意的,肃贪惩弊,非惟庙堂求永安之术,实乃兆民诛腐恶之公心,廉则国昌,腐则邦倾。」
海瑞专门上过一本奏疏,里面讨论腐败的定义,腐败的表现,腐败的影响和反腐的必然性,而朱翊钧所言的这句,就是来自于海瑞的奏疏,反腐抓贪不是朝堂永安之术,而是万民想要实现公平正义的公心所在。
明公是权力的主人,而不是权力的奴隶,一旦开始贪腐,被贪腐异化,就会逐渐变成权力的奴隶,而失了所有的方寸,最终和杨博丶范应期一样,明知道是错,还要继续去做。
海瑞继续说道:「这第三件事,便是素衣御史了,陛下,这反腐抓贪,终究是要人去做的。」
「这遴选素衣御史,关键其实就在一个忠字,最起码他要忠于自己的本心,才能算是骨鲠正臣,才能做这素衣御史。」
衣钵传人丶国朝制度丶制度推行,这就是海瑞最心心念念的三件事了。
「海总宪自己的事儿呢?」张居正看着不断飘落的树叶,询问着海瑞,都是国事,没有他自己的私事。
海瑞笑着说道:「陛下待臣恩重如山,私门无虞,不再求,其实这清勤园,臣也不想要的,但陛下说,要是臣不要,世人还以为国朝亏待了臣,只能拿了。」
这清勤园,还真的是朱翊钧硬塞到海瑞手里的,他清廉家无馀财,这身后没点财产继承,那身边就真没人了,逢年过节,除了官祭,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。
「陛下啊。」海瑞看着皇帝,轻轻叫了一声。
「朕在这里。」朱翊钧赶忙回答道。
「臣以前胆大包天,骂了世宗皇帝,世宗皇帝大度,说:『他要做比干,朕不要做商纣王』,饶了臣一命,大行之前,世宗皇帝说要把臣这把神剑,留给后人去用。」
「臣惭愧,不知变通为何物,今日今时回头看,臣勉强对得起世宗皇帝的期许了。」海瑞颇为感慨,他不知道世宗皇帝是怎麽压住了内心的怒气,才留了他一命,但让他重来一次,他还是要抬棺上奏。
天下是朱家天下,你朱家皇帝不爱江山,谁还爱他。
朱翊钧笑着说道:「做得好让夸,做的不好,还不让说了吗?」
海瑞看着皇帝,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,至此,此生无憾。
陛下和世宗不同,陛下不会懈怠,也不会斗败了像个鹌鹑一样躲在宫里,当今陛下有点像成祖文皇帝,像个战士,永远在战斗,只能战死的战士!
只不过陛下的战场不在漠北草原,而是在朝堂之上。
朱翊钧和海瑞在树下聊了很久,直到海瑞露出了疲态,朱翊钧才将海瑞推回了屋内,等大医官看过之后,朱翊钧才乘车离开。
万历十六年八月初二,噩耗传来,海瑞在清勤园病逝,享年七十四岁。
朱翊钧下旨辍朝三日以纪念,以道德博闻曰文,虑国忘家曰忠,给谥号文忠,彰其行表其功。
「陛下,陛下,宁远侯把一儒生,打死在了明照坊宝福巷!生生打了六拳,一脚踹在了脾胃上,这儒生送到解刳院就已经死了!」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跑进了御书房里,跑的太急了,直接摔在了地上,不是表演,是真的着急。
天大的事儿。
李成梁揍贱儒是很有分寸的,他杀了这麽多年的人,对于什麽力度造成什麽伤害了熟于心,最后这一脚根本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。
「宁远侯为何要杀人?」朱翊钧眉头紧锁,这李成梁做事很有分寸,怎麽会如此鲁莽。
小黄门爬了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了杂报交给了冯保说道:「这儒生在海总宪离世后,公然在杂报上登文,污蔑海总宪,标题就是《海瑞之太过》,其一,刚太过;其二,直太过;其三,律人太过,此三大过。」
「缇骑衙门禁止该杂报刊刻,收回了这些杂报,这儒生,自行刊印妖书,四处发放,宁远侯气不过就四处寻他,顺天府也在寻他,结果被宁远侯先找到了,兜头就是六拳一脚,这儒生手无缚鸡之力,哪里扛得住宁远侯全力?」
「就这麽死了。」
朱翊钧看完了手中的杂报,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在抖动,他将手中的杂报用力的拍在了桌上,说道:「打得好!打死活该!这件事绝对不是这麽简单。」
「赵梦佑!」
「臣在!」赵梦佑赶忙俯首说道。
朱翊钧看着赵梦佑说道:「发兵,立刻发兵!把这件案子查清楚,去把这个贱儒张利民的全家抓到京师过问,这个贱儒张利民虽然死了,可这事儿不能就这麽算了,朕总觉得这件事还有后续和内幕。」
「臣遵旨。」赵梦佑立刻领命而去,到北镇抚司衙门派了陈末火速赶往松江府抓人,内阁知道的时候,陈末已经到朝阳门站坐上火车南下去了。
文渊阁里,四位大臣面面相觑。
「元辅去劝劝?」王崇古试探性的说道。
张居正摇头说道:「刑名不在我的权责范围之内,合该次辅去劝劝。」
「我才不去呢,陛下正在气头上,把气撒到我头上,我去哪里说理去,最近我办事不力,一个工盟折腾了好几遍没折腾明白。」王崇古连连摆手看向了沈鲤说道:「大宗伯去一趟?」
「我不去,我不是万宗伯,没那麽大的本事劝陛下消气,要去你去。」沈鲤头都不抬,一味的给奏疏贴浮票,辍朝三日还没结束,海瑞刚刚与世长辞,就有人开始攻讦海瑞了,陛下心头的火气,就像是夏至的烈日。
这个时候,连阁臣都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。
阁臣们心里跟个明镜一样,这些贱儒如此做的目的根本不是攻讦海瑞,而是攻讦素衣御史,攻讦反腐抓贪的国策。
海瑞三大过,这贱儒张利民,好大的口气!
连被海瑞直接指着鼻子骂的道爷,都没认为海瑞说错了,这贱儒张利民一张嘴就是三个大的过错,这根本就是冲着万历维新来了。
皇帝这麽大张旗鼓的处置,就是要告诉天下人,皇帝钦定的万历功臣,就是功臣,不容置喙。
「宁远侯杀人这件事怎麽处置?」王崇古询问张居正的意见。
张居正摇头说道:「这张利民敢跳出来这麽说,缇骑不让刊印,他还要自己私刻妖书,不就是找死吗?现在遂愿了,死了活该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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